杜雅珍离去后,所有的人便也都各自散了去。而傅聆音在转过身的那一刻,却刚刚好对视上了黎淮安的眼眸。
一刹那间的对视,黎淮安一双向来上挑着的眉梢之间,竟难得的添了几分窘迫,连看向傅聆音的目光之中带着些微微的闪躲之意。
然而,这一点微妙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也不过持续了一瞬,很快,他便又恢复了那不可一世的模样。抬起了头颅,瞪了傅聆音一眼便转过身欲要离去。
“大少爷!”未曾想,她竟从容地上前了一步,唤住了黎淮安。
黎淮安听到了她的呼唤,眉梢颤动了一下,犹豫了一秒后,方才转过了身,“怎么,你还有什么事?”
傅聆音轻轻眨了一下那长睫,又抿了抿唇角,从容地走上前了几步靠近了黎淮安,微微将头抬起,凝视着他的眼眸。
她的眸色波澜不惊,是出乎意料的气定神闲,声音也静若平湖之水,“我有什么事情,大少爷心里应该比我还要清楚吧?”
“少在本少爷的面前拐弯抹角。”那一双眸子在黎淮安的眼眶之中来回游动了一下,他又将目光向侧右方偏移,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模样,“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事情?”
傅聆音淡定如斯,只是轻轻眨了一下那修长的眼睫,轻声而道:“跟大少爷之间,我不必要兜弯子,除了大少爷您之外,没有人会在我的房里放知了。”
“我不知大少爷为何会如此针对我,但我的胆子自小就比别人大,小时候就见惯了这些蛇鼠虫蚁,这一类都是吓不到我的。”
“大少爷在船舱上救了我一命,与我有恩,我自不会为此事同大少爷计较。我也相信大少爷并不是心存恶念之人,今天的事情就姑且当它过去吧。希望未来在同一屋檐下,我们能够和睦共处。”
“我们都早点回去睡吧!”她也没有再多说任何话,只是浅浅地道了这样一句,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
这几天,傅聆音在研究的制伞工作,黎公馆中除了杜雅珍之外,她也未与旁人多有来往。既然已知晓离淮安对他颇为不善,便也尽量避开同他之间的交集。
毕竟自己来到彬川还另有目的,不能为了一些小事多费心神。
这一日下午,和杜雅珍闲话过后,她一如往常地上了楼,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。
可谁知,在她打开房门的时候,不知道门缝被夹住了什么东西,门竟是怎样拉都没有办法拉得开。
如此,她也只能够用力拉扯,紧接着不知是一个什么东西,从房梁上落了下来,不偏不倚地正落到了她的头顶,并又滑落到她的肩膀上,并滚动到了地上。
“咣!”随之便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。
低下头,只见一个黑色的瓷器摔碎在了地上,那碎片四分五裂地散落开来,那洁白无瑕的地板上满是黑色的墨渍。
自己身着的那一件洁白无瑕的衣裙上,也晕满了一朵又一朵的黑莲花,这一幕出现在眼前,不由得使她大为惊诧。
摔碎在地上的那个瓷器分明就是一个盛满了墨汁的砚台,不知怎生竟然被放在了自己的房门之上。
这一切好像都是被故意设计好了一样,就等着自己起来拉门,并落入圈套。
“什么声音这么吵啊,扰了本少爷的清净!”这时闻得走廊尽头的的门“吱呀”的响了一声,紧接着便是一个慵懒而又语调上扬的声音从门口传了出来。
不想便知,这声音定然出自黎淮安的口中。
“哎呀哎呀,咱们家这表小姐,这是怎么了?”看到了身上沾满了墨汁的傅聆音,黎淮安故意捂住了嘴并瞪大了眼睛,做出了一副万般吃惊的神色,“这这这,你这是怎么搞的,怎么这么脏啊?”
她那一双向来充满平和的面颊上罕见的露出了愠怒之色,她径直上前了几步,走到了黎淮安的面前,眼中充斥着一股怒意,“黎大少爷,你到底想怎样,你就这么喜欢搞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吗?”
说罢,他便转身进了房门,并重重一声,将门关上,像是动了极大的怒。
如此,黎淮安也不由得奇异,“不是性情挺好的吗,怎么会动这么大火?”
月色幽暗,晚风过境,庭院里的杨柳随着清风淡淡摇曳,带着几分微凉之意。
凄清的月光下,笼罩着傅聆音那消瘦的身形。
她身着一件极为单薄的外衫,将袖子挽了起来,只露出那一双细长的手臂,坐在院子里那小小的板凳之上,用搓衣板不停的搓着那水盆中泡着的那起沫衣服。
不知她在这里洗了多久,一双白嫩的手都已经搓出了红色的印记,便是这夜色微冷,她的额头上也冒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“咳!”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,就听到一个极大的清嗓子的声音,从身后传了过来,好似有意在吸引人的注意。
回过头,果然见得了黎淮安那一张玩世不恭的脸。
傅聆音强行按压着心中那熊熊的怒火,紧握住了拳头并站起了身,冷冷地逼视着他,“你来做什么?”
“我来做什么?”黎淮安翻了翻嘴唇,抱着双肩一步一步向傅聆音走近,眯着眼睛看着她,“这是我的家,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,轮得到你来管?哎呦,自己洗衣服呢,那不是下人的活吗?”
便是傅聆音再好的气度,此刻也终于无法忍耐得住,他那带着几分苍白的面颊微微抽搐了起来,紧紧握住了双拳,从唇齿之中厉声喝了出来,“黎淮安,你到底有完没完啊?”
她这声音再也不是如同往常那一般温和,冷峻之中充斥着抵挡不住的愠怒,铁青的面色一时一反常态。
“你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的做这些无耻之事了,你的快乐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吗?”她只落下了这一句话,便抱着牧童转身进了屋子。
她这高亢的声音穿透而过,便是连一声风吹草动都无,月夜之中落下了一片寂寂无声,倒不绝落下了一片骇然。
黎淮安也不曾想,素来好脾气的傅聆音竟然也会这样厉害得发起火,刹那之间,他有些错愕地看着傅聆音,不由得愣在了原地。
“哎,你过来。”思来想去,他也没有想明白,只好娉婷云换了过来,“她不像是一个为了件衣服就会闹这么大性子的人,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?”
“这,大少爷……”娉婷终是把是实情说了出来,“大少爷,小姐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,这件衣裙是表小姐成年礼的那一天,表小姐的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,也是表小姐在家里出了事情后,表小姐的母亲唯一留给她的遗物。”
“因此,这件衣裙对表小姐来说便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念想。表小姐把这件衣裙看得极为重要,便是千金也难得换这一件衣裙。”
“如今这件衣裙被污成了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,表小姐一直觉着是自己愧对了在天有灵的母亲,当然是会难过的呀。”
“啊,你说什么?”闻言,黎淮安的心重重地震颤了一下,万万没有想到,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番故事。
这竟然是她母亲留给他的遗物,也难怪她会如此在意。如此说来,是自己亲手弄坏了他母亲留给他最重要的东西,她又如何能够做到对自己没有怨气?
“哎呀呀,你怎么不早说呢,这个搞出大事了。”他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头,心中无限烦乱。
他自不是有意为恶,闯出此事也心怀愧疚,为了弥补,只能够趁傅聆音不在之时,悄悄去到她的房间,将那污了的衣裙取出,想办法去掉那污渍。
奈何那污渍太过于浓厚,无法将其洗去,便是送到了干洗店,那老板也无能为力,终归落下了一大片痕迹。
情急之中,他也只能听那小厮的提议,运用自己素来擅长的绘画技能,在那洁白的裙摆上留下一幅墨梅图再经拓印,方才能够去除那污渍,这是能够补救唯一的办法了。
玉指修长,轻提竹笔,在那笔尖与墨色的勾勒之下,将色彩一一布匀。不过分分钟的时间,便织就出了一幅浓墨重彩,浅淡相宜的画卷。
他认真起来的模样与昔日里的形象截然不同,金色的斜阳透过窗子落在他的身上,此时的他,恰若文质彬彬的翩翩少年。
“大功告成!”收笔后,他终于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。
此时此刻已经在那素纱上映下了一幅凌寒独自而开的墨梅图,远看则风霜玉立,近看则浅淡相宜,这巧夺天工的手法着实惟妙惟肖。
他想手上沾染的墨渍清理干净后,长长呼了一口气。又小心地提起裙边,将其放在眼前,细细地观摩着。
“嗯。”他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,又咂了咂嘴,“这么看来,确实是已经差不多了,希望她能够满意吧。”
把这一切忙完之后,便已经到了日暮时分,算着也该是傅聆音归来之时。

